> 好文章賞析 ~ 白雪(小太陽 /林良)－兔沛的幸福部落格

導讀
　　「白雪」這一篇則是寫到家中的寵物狗「斯諾」成為家裡一份子的故事，家中為狗爭奪或老三瑋瑋頑皮地弄髒狗的詼諧的畫面，值得介紹，孩子常常在愛狗與虐狗之間游走，可以看出父母或小朋友對養寵物這件事，也常處於矛盾的心情。

白雪

　　赫邱里斯牠已經走了。

　　三個孩子都好像沒有球打的球員，沒有戲唱的演員。臉上的表情像是：沒有冰淇淋的夏天，沒有小柏樹的聖誕節。

　　走廊上沒有赫邱里斯拉的屎，撒的溺；院子裏也沒有使人皺眉的怪味道。但是這種淒涼的乾淨，並沒有給孩子帶來整潔的快樂。有狗的亂亂騰騰的日子，就像被滑梯磨破的褲子，都是歡樂童年的象徵。對孩子的精神健康來說，整潔就是貧血。在落葉堆裏打滾兒，在水溝邊放紙船兒，頭髮上掛滿蛛絲的躲迷藏，雙手沾滿爛泥的家家酒，這都是不乾淨的。不乾淨是不乾淨，童年沒有這些東西就不行。

　　塵埃落地，一片死寂。

　　孩子用不能抱狗的手去捧書，閱讀厭惡狗的父親一向熱烈推薦的《窮兒苦狗記》、《來喜回來》，慢慢體驗出從前父親嘴裏的狗，原來只是用字寫出來的狗。狗的漂亮，只是句子漂亮；狗的可愛，只是文法精確。

　　櫻櫻抽屜裏的瓷狗搬出來了，擺在書桌上陪她做功課。閒下來就不知道怎麼辦的琪琪，嘴上老掛著：『家裏還有什麼好書？』瑋瑋拖著兩頭空的狗鍊，滿客廳亂跑：『赫邱里斯快走！赫邱里斯快走！』

　　最不敏感的人，也可以感覺到赫邱里斯並沒有走遠，牠用另外一種方式留在家裏。最粗心的人，也可以體會出孩子對父親的愛，所付的代價太高，高到負擔不起。一個父親在家庭裏的地位不能太崇高。太高的地位常常使子女把他的不合理當作真理。無論從哪一種觀點來看，這都是一種罪惡。

　　不久，新輿論形成了，雖然是無聲的，但是比有聲更清楚：『我們還要一隻狗！我們還要一隻狗！』

　　態度堅決，但是心腸太軟的媽媽，先屈服了。『我看還是給孩子再買一隻狗。』這種話是她先說出來的。

　　家中幾天來寂寞淒清，孩子和媽媽的腦子卻活動不停。孩子知道父親跟狗的衝突，原因是狗髒。孩子為難，因為無論哪一隻狗，都有父親所討厭的那種「根本就不髒的髒」。要找一隻沒有那種「根本就不髒的髒」的狗，可不容易。

　　但是媽媽知道對付已經有悔意的人；只要條件過得去，使他有臺階兒下，總可以達成彼此光榮的協議。這是一種「聯合國的智慧」。她明白要完全排除孩子心目中的「根本就不髒的髒」根本不可能。但是她知道有一種「看起來最不髒的狗」。她還知道使別人屈服還能自覺光榮的好方法，就是替別人製造屈服的光榮理由。當然這也是一種「聯合國的智慧」，是強國的外交官所不能不懂的。孩子知道媽媽是家中的強者；但是強者如果不運用智慧根本就強不起來，這是孩子所不知道的。

　　媽媽心目中的「看起來最不髒的狗」是白狗。媽媽製造「光榮屈服」的辦法是端起英文兒童百科全書，翻到「狗」條，指著彩色精印插圖上的一隻狐狸狗，問那個因為逐狗而事實上已經受孩子冷落了的人：那隻狐狸狗是不是狐狸狗？當然是。『狐狸狗如果是白的，是不是很可愛？』當然可愛。

　　她讓一向只能接受紙上的狗的人，賞玩了一陣不拉屎撒溺的狗，然後說：『你不反對吧？』

　　彼此對於當時家裏的緊張氣氛都有充分了解；現實生活裏的對話，用不著像寫劇本那樣交代得一清二楚。屈服了的人，很光榮的點點頭，並且很「嫵媚」的留下一點「不成問題的問題」：『可是哪兒去找這種狗呢？』這也是一種「聯合國的智慧」，是弱國的外交官所不可不懂的。

　　『我已經找到了，定錢也付了。』多獨斷的行為！

　　這就是「斯諾」進入家裏的緣由。因為「不愛狗的父親」的緣故，孩子們失去赫邱里斯；因為媽媽的出面調解，孩子們得到「斯諾」。「斯諾」就是白雪，狗不能姓白名雪，所以就叫「斯諾」。「斯諾」是家裏吸收的外來語。

　　本來不想把「斯諾」叫「斯諾」。孩子們請「不懂得愛狗的父親」給「還不是斯諾的斯諾」命名的時候，「中獎」、「加薪」、「升級」這三個吉利的狗名兒都「被」提出來考慮過。

　　孩子們連考慮都不考慮的說：『爸爸，您別這樣子麼！』其實，「中獎」、「加薪」、「升級」跟「來喜」、「來福」、「來富」還不是一樣？只不過是「略微」現代化了一點兒罷了。

　　就叫「斯諾」吧。

　　剛念過一兩年「自然」的琪琪，形容斯諾全身的「羽毛」像（她從來沒見過的）雪那麼白。牠是一隻剛滿月的小小的軟軟的白狐狸狗。蓬鬆的白毛裏「藏著很多空氣」，所以身框兒看起來很大。媽媽抱牠進門的時候，琪琪看了一眼，很失望的說：『擺在電視機上的。』

　　『不是委託商行買來的。』媽媽說。『把手伸過來摸摸看，熱的』

　　孩子們一聲歡呼，六隻手一齊上。媽媽在亂軍中撒開手，斯諾成為孩子爭奪的白籃球。混戰的結果，勝利者竟是兩尺半高的瑋瑋。她滿頭大汗，左手摟緊斯諾，右手推開群眾，大喊：『走開！』

　　斯諾像一隻用過的舊麵粉袋，斜掛在瑋瑋的臂彎兒上。斯諾從進門的頭一天起，就命定要成為這個「三歲半」的玩具，雖然事實上牠並不是絨線做的玩具狗。

　　像赫邱里斯一樣，斯諾進門的第三天就行「受洗禮」。牠受洗的時候，一家人都走進了洗澡間，電吹髮器也準備好了。洗澡用的是溫水，怕牠感冒。從前赫邱里斯受洗的時候，身材原來多大，下水還是那麼大。赫邱里斯是短毛狗。斯諾毛長；在白毛裏「藏著很多空氣」的時候，看起來非常健美，可是一下水，白毛貼身，看起來就像一隻白老鼠，簡直可以放在孩子的鉛筆盒裏。

　　『會死！』瑋瑋看了心驚。

　　就像孩子說的，媽媽「把牠全身的跳蚤都洗掉」以後，洗禮就完成了。牠發抖。電吹髮器怒吼起來。熱呼呼的熱風，不到七分鐘就把牠全身的「頭髮」都吹乾了。孩子們輪流抱牠，稱讚牠「勇敢」。從此斯諾成為家中的一員。

　　孩子們越愛斯諾，就越為斯諾的命運擔心。大家已經談論起「爸爸和狗」的問題來了。

　　『爸爸會不會不喜歡斯諾？』

　　『我想不會。他好像不大管斯諾？』

　　『不大管斯諾就是不喜歡斯諾！』

　　『不大管斯諾就是喜歡斯諾！』